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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 只愁花月笑人癡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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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愁花月笑人癡(四)

晁四郎邀她去後山園子,徐三娘自是不會推拒, 連忙瞇眼而笑, 用力點了點頭。晁四郎見她應下, 也不由得微微笑了, 俯下身來,背起那空竹簍, 徐挽瀾見狀, 連忙提步上前, 擡手輕扶著那竹簍,待他背好,方才放下手來。

暖日晴烘, 游人如織,放眼而望,綺羅巷陌, 皆是粉圍紅陣, 花光紛艷。這少年少女,一前一後, 緩步而行, 穿行於人山人海之間。那晁四郎著實是個溫柔體貼的人, 生怕她被人擠著撞著, 這整整一路, 都不厭其煩擡著胳膊,替她隔開洶湧人潮。

徐三娘微微低頭,聽著那歌叫喧鬧之聲, 嗅著那撲鼻而來的馥馥花香,只覺得心上暖融融的,再擡頭看看眼前之景,只覺得所見所聞,都比從前可愛了幾分。

只可惜周圍鬧哄哄的,說起話兒來,也不甚方便。直待二人走到那後山園子之後,這耳根才算是得了清凈。徐三娘立在小徑之上,以手搭棚,迎著日光,瞇眼而望,只見得草樹蔥蘢,蝶亂蜂喧,這悠悠天地之間,除了她與晁四郎外,再也沒了別人。

她深深吸了口氣,只覺得連這空氣,都多了幾分清甜。徐三娘不由得抿唇而笑,這便放下手來,擡起頭,眨巴著一雙清亮美眸,看向身側那白衣少年。

而那晁四郎擱好了竹簍,低頭看向她,含笑溫聲道:“已然是晌午時分,三娘多半也餓了,咱兩個不若去那茅草屋裏頭歇上一會兒,兒正好也給三娘做頓飯吃。飯吃過了,再幹活兒也來得及。”

徐挽瀾連聲說好,這便跟著他一同往那花間茅屋走了過去。進了屋子裏後,這晁四郎給她搬了凳子,又提起砂瓶,給她倒了碗荷葉涼茶。徐挽瀾雙手捧著茶碗,正抿口喝著,便聽得那賣花郎輕聲笑道:

“娘子倒還不曾看過,兒長得到底是何模樣。便連兒的閨名,你也是全然不曉。你就不怕,兒摘了面紗之後,長得尖嘴猴腮,青面獠牙?”

徐三娘捧著茶碗,聞言不由笑了,朗聲道:“我才不怕。我認定你了。”

這晁四郎倒是不曉得,那日風雨大作,他這薄紗沾了雨水,緊緊貼著面部,那下半張臉的輪廓,早就明白顯露,徐三看過之後,便已是心裏有數。

晁四郎聽著那徐三之言,微微低頭,有些不好意思起來。他坐在徐三身側,默然半晌,又緩緩擡起袖來。少年郎一襲白衣,那削蔥根般的手指觸及耳後,輕輕一解,便將那白紗摘了下來,將那一張清明俊秀的面龐,完完全全顯露而出。

那少年郎身長八尺,秀眉明目,溫潤如玉,配上那周身氣質,真好似神仙中人。只是他雖有如此姿貌,可這心裏,卻仍是忐忑難安,唯恐那徐三嫌棄了他去,便也不敢直視著那徐三娘,只低聲問道:“兒這樣貌,可還入得三娘子的眼?”

徐挽瀾聞言,不由一笑,隨即伸出手來,勾起那賣花郎的下巴,半玩笑半認真地道:“美啊,當真是美極了。甚麽潘安宋玉,衛玠蘭陵王,在我心裏,都比不過你去。你是露濕芙蕖花上月,又是蓬萊謫仙夢中人。卻不知,你這美貌郎君,姓甚名誰,哪裏人氏,又願不願意,跟了三娘我去?”

晁四郎不由笑了,只輕輕握住她手腕,直視著少女那明亮的眼眸,緩緩說道:“兒本姓為晁,朝旦之晁,單字為緗,緗苞之緗,家中行四,住在壽春縣裏,帽兒巷中。娘子真心相待,披心相付,兒定不會負了這相思之意。”

徐挽瀾凝視著他,低喃著那兩個字,輕聲道:“晁緗。朝旦之晁,緗苞之緗。是那系在腰間的香包?還是那會開花兒的緗苞?”

晁緗一笑,道:“會開花兒的那一個。緗苞的緗,緗素的緗,緗綺的緗。三娘子可要記好了,萬不能忘。”

所謂緗之一字,乃是淺黃之一。所謂緗苞,即是淺黃色的花苞。朝旦之晁,緗苞之緗,這名字該是極美的——氣清天朗,曉霞微風,花苞初綻,身披金縷淺淺黃,這名字和人,恰好能對的上。

徐挽瀾用力點了點頭,由他握著細腕,朗聲笑道:“不忘不忘,我絕不會忘了。這晁緗二字,我是要記一輩子的。”

話及此處,本該是情意暧昧之時,不曾想偏在此刻,她那腹中,開始咕咕作響,顯然已是餓得不行。而這咕咕咕的聲音一出來,便將那暧昧情氛,立時攪了個煙消雲散。

徐三摸了摸肚子,咬著下唇,眨巴了兩下眼兒,很是有些尷尬。晁緗聽在耳中,不由一笑,連忙起身,挽起袖子,溫聲道:“三娘怕是餓了,兒這就去給你下廚。娘子在這兒歇著罷,出去走走也成。用不了多久,兒便能做好上桌,只是還需問你一句,可有甚麽忌口之物?”

徐挽瀾連忙笑著搖了搖頭,說道:“沒有,沒有。我這人,腹為飯坑,腸為酒囊,甚麽東西都能裝得,甚麽吃食都能填下。甭管你做甚麽,我都歡喜得很,絕對吃個盆光碗凈。”

晁緗笑了笑,這便系上方巾,即所謂古代版的圍裙,朝著廚房走了過去。徐三娘以手支頤,坐於堂中,歪著腦袋,隔了段距離,遠遠地凝視著他的背影,唇角也無意識地勾了起來。

晁緗。晁緗。四郎。四郎。

徐挽瀾抿唇笑著,一邊在指間把玩著自己的頭發,一邊默念著他的名字,只感覺無比心安。所謂歲月靜好,現世安穩,概莫如是。

一直以來,她都覺得自己是渺小的,無力的,救不了自己,也救不了旁人。但是她救了晁緗,這件事本身就已令她十分高興。從此以後,她要讓他無所顧慮地,投身於蒔花弄草之道。

雖說按著這朝代的律法,他二人,一個是賤籍,一個是平籍,斷然做不了平頭夫妻,只是那又有何要緊的?她是做律師的,再清楚不過了——所謂婚姻,並不是愛情的見證,即如恩格斯所說,一夫一妻制家庭的產生,不過是為了保護私有財產的延續性罷了。若是二人情真意篤,且沒有財產糾葛,那又何需在乎那一紙婚書?

衣食無憂,安安逸逸,更還有個溫柔體貼、知冷知熱的枕邊人,這樣的小日子,已經令這徐三娘十分知足。

少頃過後,那晁四郎端了飯菜上桌,徐三娘持著筷子,定睛一看,卻見碗中細面,其色鮮碧,摸一摸那瓷碗,更是清涼涼的,半點兒熱氣都無。這等花樣,她倒是不曾見過,邊夾了那翠綠色的面條入口,細細咀嚼,邊好奇問道:“這是何物?我倒是不曾吃過,嚼起來涼絲絲的,透著香氣。”

晁緗一笑,道:“此物名為‘槐葉冷淘’,這碧綠之色,乃是由那槐葉和出來的,煮熟之後,再以冰涼井水濾之。這五炎六熱的,兒生怕你中了暑氣,便想著做些冷物來吃。”

這賣花郎一邊說著,一邊又自盤中拿起苞蘆,即所謂玉米。現如今乃是農歷六月底,這苞蘆,乃是新近摘下來的,粒色金黃,正是最好吃的時候。

徐挽瀾吃著那槐葉面,稍一擡眼,便見這賣花郎掰了半根玉米,又將那玉米粒,細細剝了下來,盛入瓷碟之中。徐挽瀾暗自尋思,只道他吃得如此精細,不曾想那少年卻將這小碟推了過來,徐三娘這才反應過來,他費了這麽大工夫,卻是給自己剝的。

徐挽瀾一怔,連忙接過來那小碟,並沖著晁緗甜甜笑了。可再一低下頭來,這徐三娘盯著那顏色鮮碧的槐葉涼面,不由得感覺心間有些酸澀起來。

前生的時候,父母當她是個累贅,她姓江,父母便給她起名叫“江娣”。後來她年紀大了,又自己改了名,將那個“娣”字,換作了“笛”。但無論名字是甚麽,在這個家裏,她都是多餘的那一個,唯一作用,就是貼補弟弟。

那時候她但以為,也許努力工作,讓父母看到自己的本事,就可以換來父母的真心疼愛。又或者,等到她結了婚,嫁了人,有了自己的家庭,她可以在自己的小家庭裏,從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那裏,品味到真情與溫暖。

只可惜,所有的假設,無一成真,全部都被證偽。

徐挽瀾這般想著,暗自一嘆,隨即持起瓷勺,舀了一小勺那粟米粒,隨即挽起袖子,餵到了晁緗唇邊。

晁四郎卻搖了搖頭,輕笑道:“特地剝與你的,你可不能,駁了這一番好意。”

徐三娘巧聲笑道:“既是剝與我的,那便任我處置了。我要餵你吃,你也不能駁了我的好意。”

晁緗無奈,拿她沒有辦法,只得啟唇張口,吃了那勺金燦燦的粟粒。他輕輕嚼著,又凝視著徐三娘,卻見她收回手後,又十分自然地,用那他沾過的瓷勺,舀起了旁的小菜。晁緗看在眼中,不由得微微紅了臉,只感覺口齒發幹,連忙端起茶盞,潤了潤唇齒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讀者“菱歌”,灌溉營養液+52017-06-10 13:57:24

讀者“索之嶺”,灌溉營養液+102017-06-09 21:03:25

讀者“愛萌物的呆蓮”,灌溉營養液+202017-06-09 13:44:31

謝謝各位的營養液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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